暗房记忆

       何寻夜坐在灯光微弱的暗房里一张不大的床边。膝盖上有个看不清脸庞的人躺在上面。

       他想不起任何事情。怎么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在这里之类的原因一概不知。准备站起来的他,原本被膝枕的人竟然如同沙子一样在空气中消散了。然而,何寻夜毫不关心地往唯一的一处光明走去。或许是太靠近光源,一时间还没有适应的他被刺激得闭上了眼,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和一个不熟悉的男人面对面谈话的自己,在旁边看这个男人和别人说话的自己,盯着手机屏幕皱眉头的自己。线索太凌乱不能一下子串连起来,他摇了摇头先不去想。

       忽然,他发现光照边缘的一角像是有纸张一样的东西伸手去拿。原来是一张报纸,头版是个面无表情有着冷峻眼神的青年戴着奖牌,双眼虽然看着镜头却微妙地并不是看着正中间,像是在看摄影师旁边的人。加粗的大标题是“祝贺何寻夜为国取得首枚奥运金牌!”。

       “唔……”看完报纸的何寻夜头痛欲裂。并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反而是因为什么都没想起倍感不适。他心中默念:“找找有没有门能出去好了。”于是他像盲人似的张开手四处乱摸。

       “……夜,寻夜!”何寻夜打了个激灵,似乎还没缓过来的他一脸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卢教练。“果然是这几天训练太累了吗?你的黑眼圈都这么明显了。”卢教练满脸写着担忧,情不自禁伸手想摸何寻夜黑眼圈的时候被巧妙地躲开了。“我没事,不用担心。”“是,是吗,那记得好好休息。”卢教练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转身离开了。何寻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

       训练是很枯燥的。然而对心无旁骛的何寻夜来说巴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可以用来训练,只有在奔跑心无杂念时他才觉得自己是自己。卢教练很器重他,但也会经常使用教练口吻苦口婆心孜孜不倦地游说他训练要适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一天,何寻夜吃完晚饭又站到了起跑线上蹲下时,眼角余光瞟到一双熟悉的运动鞋。他维持着起跑姿势静待对方开口。“寻夜。”卢教练也蹲了下来和他一样的高度,右手轻抚他的后背,“我知道劝你不要跑你肯定不听,那么跑完之后和我去后山走走吧?”“……等我跑完。”何寻夜迟疑了一下,结果跑完很听话地跟着卢教练一起走了。

       后山未经开发,是个有着自然面貌的小山丘,还有潺潺流水往训练场旁边的小村庄流去。正值夏天,几只萤火虫流连溪边,和天上星星相映成趣,倒映在水面闪闪发亮。两个人一路没有交谈沿着溪边慢慢地散着步。终于,卢教练先打破沉默:“寻夜,还记得我领养你的时候的事情吗?”“嗯。”何寻夜简短地回应了一声,脑海里回想起当年才十岁的自己突然被告知领养的场景,一开始对总是和蔼可亲的卢教练充满戒心,经过长年累月的相处才慢慢变得敞开心扉。对如同再生父母的卢教练充满感激和尊敬,然而不知不觉间所有的感觉都化为恋爱感情,青春期的何寻夜也曾迷惑过,但个性沉默的他并没有商量对象,唯一一个又是暗恋的人,随着年月增长他也渐渐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了,但有时卢教练的举动会让他过分敏感进而表现出抗拒。卢教练似乎误解成孩子长大想摆脱父亲怀抱的表现了,至少何寻夜在听到卢教练突如其来的坦白前,是这么想的。

       “……你以前说喜欢孩子但不能和女人生,就是因为不喜欢女人?”何寻夜微微发抖,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暗喜。“嗯。”前几分钟投下了“其实,我不喜欢女人”的炸弹的卢教练,大概是稍微放下了压在心中几十年的大石,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起来,走在了何寻夜前面。“……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何寻夜试探地问了一句,然而卢教练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毕竟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想隐瞒你一辈子。”“如果说我不想做你的孩子呢?”“寻夜?……你该不会……”卢教练马上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向何寻夜,坚定的眼神让他察觉到了并不想肯定的答案。“不可以的,你不能走上和我一样的道路。”卢教练惊慌失措,何寻夜一个踏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是告诉了我的你不好。本来想就这样下去的……”“不能因为我误了你……”“我不在乎其他人!”何寻夜一反常态地激动起来,着急地想把卢教练拉到面前强吻他。想要抓紧,想要抓紧……

       想要抓紧。

       何寻夜又如同在沉睡中醒来了一般。他睁开眼,自己穿着运动短裤,正裸足坐在床边。跪在床边捧着他的右脚,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摩挲脸往上蹭的正是自己心爱的人。卢教练眼神迷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这些举动持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像乞求奖赏的小狗一样微微张开了嘴。何寻夜愉悦地看着他臣服于自己的痴迷样子。“好孩子……”何寻夜用卢教练小时候对自己同样的口吻,另一边空闲的手拍了拍他的头。卢教练笑了,看到这个笑容的何寻夜也笑了,心里是长大至今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然而,这个笑容,在何寻夜的脚被医生诊断为以后不能再跑步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寻夜,寻夜,寻夜!!”何寻夜今天也脾气暴躁地把头往铁链上撞。为了制止像控制不住情绪的野兽般狂躁的何寻夜,卢教练虽然心疼还是买来了铁链将他捆在房间,但稍有松懈比如松开一边让他活动一下身体的时候,他都会做出大幅度动作伤害他自己。“寻夜乖,听爸爸的话不要伤害自己好吗?”卢教练从背后抱紧他,这是屡试不爽的绝招因为何寻夜会顾忌他而缩小动作幅度。“呃,呃,呃啊啊啊!!!!”无法好好用语言发泄不满的何寻夜只能大叫。

       不能跑步了的自己已经没用了。

       没用了。

       没用了。

       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没用了——!!!!

       更重要的是,卢教练不会只看着他一个人了。

       不能只被卢教练一个人关注的何寻夜,毫无价值。

       那天趁着卢教练洗澡,早已弄到钥匙开了铁链上的锁的何寻夜逃出房间,偷看了他手机微信聊天记录,忌妒起新晋得意学生的聊天对象时彻底确定了这一点。

       ——不能只看着我的话,那就让眼睛不属于你吧。

       何寻夜对挥刀冲向卢教练时发生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还是说我和你都不想记清楚呢?

       暗房的墙壁上突然亮堂起来,刷刷刷地凭空出现了一张张泛黄的照片,全部都是何寻夜。有跑步时候的抓拍,有喝水途中的特写,甚至有终点冲刺的对焦。何寻夜脑内闪过与之对照的,卢教练的每个神情姿态。然后,他笑了,坐回床边抚摸膝枕的人的头,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话。

       ——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某天做的梦的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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